程建輝需要站著擺攤

只要天氣好，金華市區賓虹路上的義百利小商品直銷超市門口，就有一個站著擺攤的男人。他叫程建輝，金華市白龍橋鎮人，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在金華市區擺舊書攤。很多人都見過他，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世，他的故事。

其他人都是坐著做買賣，而他不同，他只能站著，因為他患有強直性脊柱炎，只能選擇站著，或者躺著。

小暑過后，能分明地覺出空氣中的熱浪來襲，從程建輝眼前經過的男男女女，穿得越來越清涼，對擺地攤的他而言，卻意味著難熬的夏季已經來了……

盛夏的一天晚上，記者跟著程建輝一起出攤賣書，記錄了他的幾個生活片段———

準備搬書練攤

時間：17：30

從家里出發

金華江南南濱花園2幢3單元的附房里住著一對母子，婺城區白龍橋人。母親范梅竹今年63歲，兒子程建輝今年40歲。

平時，附近居民經常可以看到，母親騎著一輛小型電動三輪車，兒子站在車斗里，手扶著加高過的圍欄，兩人搖搖晃晃地進進出出。

這個拄著雙拐的男子，便是程建輝。

17:30，我們憑著印象來尋找這對母子的住處。這是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附房，逼仄、悶熱，門口的蚊香已經燒掉了一半。

看到我們來了，程建輝母子跟我們打了個招呼，讓我們在門外等著。

房間太小，沒法多站一個人。從氣窗里投進來的光線，顯然不能滿足照明需求。所以，大白天房間里也開著燈。此時，母子倆已吃過晚飯。程建輝腋下夾著雙拐，倚在床邊，媽媽正幫他把褲子往上拉。

這一幕，溫馨中帶著辛酸，記者舉起相機想要拍攝，程建輝笑著制止：“別拍了，別拍了，走光了可就麻煩了！”

母親幫程建輝穿上一件新漿洗過的粉色短袖，扣好紐扣，等兒子洗臉、洗手之后把臉盆端走。這時，程建輝已經做好了出攤的準備，而母親還在進進出出地忙碌著。站在樓道口的那個人，是程建輝的表姐，她也來幫忙拎書。

準備上車了。程建輝拄著雙拐挪到樓道口，母親把三輪車也倒進樓道口，然后一腳跨過駕駛位的踏板，用力將車頭一抬。在車尾處，車廂和地面形成了一個小斜面。程建輝趁機將一根拐杖支在車上，整個人順勢前傾，身子就移到了車上。程建輝站穩后，把另一根拐杖也收上車子，母親則順勢放下了車頭。整個過程悄無聲息，母子倆甚至沒有眼神交流，卻配合得天衣無縫。

兒子上車后，范梅竹搬來兩箱書壓在車子中間，讓車的重心穩一點。接著，她又在兒子腿邊見縫插針地擺上一捆捆書。眼看著放不下了，母親又拎了一捆書擱在車斗邊沿上，讓兒子騰出一只手拉著。

扣好車斗的后門板，范梅竹順手帶了開水和一只香瓜，然后弓著腰把車子拉到直道上，一擰鑰匙，出發了。

出發，練攤去

時間：18：00

擺好攤卻沒有生意

從南濱花園到賓虹路上的義百利超市門口，只需3分鐘。下車后，程建輝夾著一副拐杖站著，媽媽和表姐則蹲在地上，拉扯開破舊的彩條布圍成L形。接著，將一捆捆舊書、過期雜志分類擺在彩條布上。這個過程，將近半小時。

6月天氣不好，書只賣了10多天。進入7月，又遇陰雨和臺風，這是他們本月第三次出攤。

17歲時，程建輝走南闖北去打工。在上海打工時正趕上浦東大開發，他就在浦東大道附近的工地上蓋房子。當時，東方明珠還只造了一個球。可能是多年的超負荷勞動透支了體力，從1998年開始，程建輝的抵抗力變差，全身的關節開始僵硬。此后，他在病床上一躺就是5年，體重從65公斤降到了45公斤。

“我這病，是一種自身免疫系統疾病，可能由外傷引起，也可能激素導致。”程建輝說。

“躺在床上那段時間，你是怎么度過的呢？”記者問，“哎呀，那段時間躺在床上，我痛得一點想法都沒有了。平常人犯關節炎，一個關節的疼痛就難熬了，而我全身的關節都痛！”程建輝說。

禍不單行，就在程建輝病倒時，他父親也去世了。他四處求醫，花光了家里的積蓄，還逐步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，父親去世后，家里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年邁的母親身上。當時，家里的生活來源就是母親種田這點收入，日子過得清苦。

18：00的賓虹路上，行色匆匆的大多是趕回家吃晚飯的人。其間，范梅竹還回家拉了一車書，書攤算是擺好了。

趁著空閑，我們繼續聊。

“作為一個男人，有責任承擔起家庭的重擔，為母親分擔壓力。”

2003年，程建輝和母親帶著家里僅有的1000元錢來到金華。他們租了南濱花園2幢一間附房，房租是100元一個月，房間里只有一臺小電風扇。

剛進城，程建輝發現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，只能靠媽媽做鐘點工、收廢紙維持生活。而他則一天到晚拄著拐杖站在小區門口，看進進出出的車子，跟保安聊天。

很快，1000元生活費就用完了，他們的生活變得更艱難。程建輝開始思考，自己怎么能夠賺點錢，為媽媽分擔一點。

堅強、樂觀的母子

時間：18：59

當晚生意，從兒童讀物開始

范梅竹收來的廢紙中有很多舊雜志，如《意林》、《讀者》、《青年文摘》等。程建輝覺得當廢紙賣掉太可惜了，于是就試著在南濱花園北門擺了地攤，看能不能把舊書賣掉。

沒想到，舊書賣得還不錯，一個晚上能賺40多元。錢雖然不多，但也能養活自己了！后來，郵政局的一個領導看到他在賣舊書，就送了一些過期的雜志給他。賣書的營生就這么開始了，這一賣就是10多年。

18:59，當晚的生意終于開張了。

一個小男孩蹲在書攤前，拿起一本《奧特曼大迷宮》就要跑，姐姐一把抓住他，讓他把書放回去。一番爭奪之后，孩子的媽媽來了，花了5元錢買下了這本書。程建輝接過男孩媽媽遞來的10元錢，找了5元。然后，將這10元錢對折，再對折，捋平了，放進錢包里。

“小帥哥，來看看這本書很好看的。”

“小朋友，喜羊羊和灰太狼喜不喜歡？”

有一撥顧客在地攤前逗留了一下，程建輝趕緊熱情招呼。很多時候，他需要察言觀色，來判斷顧客的需求，然后推薦合適的書。這一撥生意成交了3筆———3本《嬰兒睡前故事》，1本《奧特曼大迷宮》，1本《艦載武器》。

19:30，一對母子來到攤前，兒子選了一本《名槍》，付了10元錢。這個叫傅圣韜的小男孩是市區南苑小學學生，白凈瘦弱，酷愛槍支。在家里，他畫了好多槍支的精細圖紙。程建輝笑著打趣道：“帥哥，圖紙畫畫就好了，別把槍造出來，那可是犯法的！”他指了指《名槍》雜志說：這里面有很多槍支零件的圖片，都是世界名槍，非常好看！

男孩的媽媽陳女士說，兒子9個月時，她就在金華商城看到過這個書攤，經常在書攤買書。現在兒子已經12歲了，她依然常帶著兒子來買書。

“開始，我買了書就走，沒有跟他交談過。后來漸漸熟了，也會聊上幾句。我發現我們這些肢體健全的人很多時候反而不如他。”陳女士贊賞地說。

練攤，為了看世界

時間：20：00

守著書攤，是為了看世界

20:00左右，逛街的人最多，書攤前不時有人選書、問價付錢，程建輝忙得不亦樂乎。

半小時之后，攤前又空無一人了。“書攤生意完全靠湊的。”程建輝感嘆每天收入不穩定。剛開始賣書時，書的品種只有《意林》《讀者》《瑞麗》等幾種，不過生意還算好做。現在，程建輝的書攤上除了過期雜志，還有兒童文學、輔導用書、歷史類、營銷類書籍，可生意卻不如從前了。

從前年開始，書攤生意一天比一天難做。生意好的時候，一個晚上能賣三四百元；差的時候，只能賣100元左右。“你有沒有想過轉型，比如，在網上賣書？”記者問。

“不不不，我出來擺攤，一是為了找點事情做；二是為了出來看看外面的人，出出汗。如果我天天躺家里，不出幾年，人就完蛋了。”程建輝說。

盡管無法邁開雙腳，程建輝卻很喜歡出去玩。因為身體的原因，程建輝沒法上下公交車，即使上了車也無法坐下。所以，每當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時，媽媽總是騎著三輪車載著他去。仙橋、安地、九峰水庫，都有母子倆游玩的足跡。

有一次，程建輝母子去婺城區嶺上鄉的山里玩，道路非常陡。車子好不容易上了坡，卻沒辦法下坡。后來，范梅竹打電話叫程建輝的姨夫來幫忙，一家人總算安全地回到了家。

幾年前，一次為了帶兒子出去玩，范梅竹踩了一天的人力三輪車。記者問她累嗎，她說，帶兒子出去看看，運動一下，對身體有好處。

分開22年的初中同學要聚會了，程建輝也讓媽媽載著他去。“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，怎么說我，只是覺得這么多年了，同學聚一次機會很難得，我不想錯過。”程建輝說。

母親為了照顧他，辛苦了一輩子。程建輝有一個心愿：讓媽媽在60歲前住上新房子。這個愿望，他實現了。

程建輝的手機里有一張照片，上面是一幢占地90平方米的小別墅。原來，幾年前他在白龍橋的老家蓋了這幢房子，房子的正面貼著大理石，門口還種了幾棵小樹。

“擺攤的時候，有人看不起我，對我指指點點。我只想說，不要看不起比你差的人，因為不管是揀垃圾的人還是其他什么人，他總會有一個方面比你強。”程建輝很在乎人與人之間的平等相待。

程建輝必須站著擺攤

時間：21：30

收攤回家，等待晚間新聞

21:30過后，街面上的人越來越少，舊書攤前更是門可羅雀。

這一晚生意還不錯，一共賣得300多元錢。程建輝往遠處看了看，說：“我們收攤吧！”媽媽和表姐一起將地上的書本收拾起來，捆好、裝車。20多分鐘后，程建輝、范梅竹母子倆回到了家，已是22點了。

范梅竹打來熱水給兒子擦身子，泡腳。然后，程建輝躺回自己床上。這個床墊很舒服，有磁療功能。床墊，連同床邊的那張按摩椅都是一個永康老板借給程建輝使用的。

安頓好了兒子，范梅竹才去洗澡、洗衣服，準備明天的營生。而程建輝則躺在床上看電視，等待他最喜歡的央視《晚間新聞》。“一天的國際國內新聞在這里都能看到。”看完新聞，他才熄燈睡覺。

“抱怨沒有用，一切要靠自己。總想著靠別人幫助是不行的，別人某一天給你100元可以，但不可能天天給你，生活還是要靠自己去創造。”

“能站著，就絕不躺著。”程建輝說，這就是他的人生信念。